【摄殓】升空的焰火

【10·2励志不咕接龙活动22:00档】

上棒 @❖蘇  继 ;下棒 @是裤子啦/翻车中 

蘇继的神仙脑洞我吹爆,结果我写了个甚!

*亚兹拉尔【约瑟夫】×随军入殓师【伊索】

*中东,战争背景

*是一些学理的史盲,我已经尽力了,可能还会有一些细节错误,考究党求放过



【序章.】

【死亡并不可怕,那只是旅途尽头,最为纯澈无暇的救赎。】

薄唇轻启,无声地念出一句咒语,方才那手中执着,膝边卧着的几轴羊皮卷便化为一缕银色的星砂,随风拂过悄然消散。习习清风抚过他的面颊,掠起额侧那微卷的几缕黑发,细细的勾勒着那斜飞入鬓一双剑眉。

这大概便是造物主精湛得令人惊绝的技艺吧,那绝美的五官是神的艺术品,说清秀太雅,道棱角嫌俗,任何一丝改动似乎都是多余,甚至是对美的玷污。而那双靛青色的眸子犹若陨落的星昃,纤长的眼睫为掩,那之中暗含的光辉有如星海,神韵流转。与那面容相配,眉宇间透射出一份傲然,而那异于寻常的紫色肤色则又为他平添一份神秘。

亚兹拉尔,那听来如日般耀眼的名字,神明的绝妙的艺术品。

神座后,是他的性命与职责所系之处,司掌人类生死命运的生命之树。自被创造以来,他与这棵树的命运便是紧锁在了一起。

神圣的生命树啊,那层层叠叠的叶,闪耀着生灵的光华。似乎仔细听来,那窸窸窣窣的,此彼交伏的呼吸,来着生命的象征。

就如同人间焰火,升空后一瞬间的光芒万丈,而后便化为尘烬无声地消逝,那树上的枝桠间栖息着的生灵,生命是他们必经的旅途,只待走到尽头,而后,随着叶的衰微,风的至诚邀,树的不挽留,焜黄化枯,而后陨落。

打开生死簿,指尖划过那之上的一页,上面的符文随他手指的游移而隐隐闪烁着幽紫的光。他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而在字符间游走,口中喃喃细语道什么,时而又似是否决先前的决断而摇摇头。只待那一片枯叶随风摇曳,自生命之树的高梢上悄然飘落,无声无息的遁入他的视线。

他接下那一片枯叶,于此时在书页上搜寻手也停下了,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伊索·卡尔。



【上章.】

【纵使一生苦短,但每个生命都有以最美的一面向世界告别的权利。】

“阿爸,伊索哥哥来了啊。”

倒免去伊索去敲门请示的麻烦,方踏进巷子便看见这家的孩子,那孩子也是聪明机敏,一见着伊索便会了他的意,也不用他多说什么,便似小鸟般飞奔着到了家,使力拍着门板。那叫声之响,拍门声之大,足现其欢悦,只怕是左街右巷便无人不知这位客人的到来。他很是心急,门还只是被拉开了一条小缝他便迫不及待地夺门闪入家中,还不忘给伊索留着门。

这家的主人是叫阿卜杜勒·拉希德(1),是这孩子的父亲,他口中的“阿爸”。

伊索并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身为英国人,他只是作为随军前来收纳死者的入殓师,远离故土飘摇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干旱国度,对这里的文化不甚了解,而他又生性不喜喧闹,自然也不会去想与当地人打交道这种事。认识这样一家人完全是意外之缘——谁能想到那孩子在巷间瞎窜胡闹时竟“有幸”遇上空投的炮弹在附近炸开?

爆破造成的余波燎起纷纷扬尘,巨大的威力几乎是要将这个孩子直接掀起狠狠地摔到土墙上去。伊索那时只是恰好路过,但他的潜意识便促使他不加犹豫直接用身体迎上去接下那个男孩,避免了他直接撞上硬邦邦的墙壁带来的剧痛甚至是骨折。当然伊索便没有这样的幸运了,脊背撞得生疼不说,额头上也是磕破了皮。

如果不是这男孩这么一场意外,估计一直到他离开这里回到英国他都不会和这里的居民说过一句话。

伊索想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屈指在糙木制的门上扣了几下,算是礼节性的示意他不算是不请自来,虽然这实际上没有什么意义。而后拨开垂下的门帘,穿过低矮的门,踏入院内。

“卡尔先生,今天是要取些什么。”

阿卜杜勒·拉希德自里屋走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装,一并用打湿的抹布擦拭着手上做工后留下的污垢,毕竟他觉得用一双脏兮兮的手去迎接客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入殓用的很多材料无法从英国大批的运过来,在认识他之前伊索也曾一度因为材料匮乏而烦恼过,而阿卜杜勒·拉希德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他家里是靠做皮雕工艺谋生的,除却大型盛会时会带着较那男孩年长些的大儿子和他一起到附近的镇子去出售他的作品,其余多数时间都是蜗居在家专心致志的打磨他的作品,在他手下雕制成的皮雕花纹细致精美,似是游云缠月般灵动生活。不过这些单单说来都是毫无意义的,这些都来源于他雕磨皮雕上的花纹时那种专心致志,似是沉溺于忘我的汪洋,忘却了时光的流逝,忘却了周遭的喧闹,唯有那手里的作品和他独在。

这大概就是伊索愿意与他在短暂的恩情后继续深入交往的缘故吧,那种忘我的境界令他着迷。

“要一些皮革,不用天然的,人造的就好。还有一些旧的棉絮之类的。”

阿卜杜勒·拉希德点头应下,领着伊索来到后院,转手又迈入屋子中,不过多久又走出来,手上多了一卷上好的天然皮革,用细麻绳小心的捆成卷,又在两侧各用蜡打上封以防边缘的破损,才满意地递到伊索手上。

伊索的手在接过皮革卷时稍稍犹豫了一下,却无奈主人家的那热忱的目光硬是逼着他收下了。其实那皮革一经伊索的手他便觉来不对,那种细腻的质感无声地宣告了他的价值,他每次都强调他不想给他们家带来太多麻烦,那种好材料就让他自己留着用来创作更美丽的艺术吧,但是阿卜杜勒·拉希德从来不会听他的,倔强的选用最好的来招待他。

“棉絮的话,这里应该是有。”阿卜杜勒·拉希德指指后院里那其中一处堆放材料的地方“我再到那边找找。”

伊索道了谢,便在那些杂物中翻找起来,而阿卜杜勒·拉希德也转身朝向另一堆杂物从中寻找他需要的东西。正当伊索聚精会神的寻找着,一片枯叶擦着他的脸侧飘过,闪入他的视线,在他的手边逗留一会,又被风掠起,在空中打了个转,而后落在他的脚边。

伊索有些惊愕,受气候条件的制约,当地的植物很难长出这般阔面而硬实的叶。他便停下了搜寻的手,俯身欲拾起那片叶子仔细端详。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够及叶子之际,自他背后的地面忽的扬起一阵破空而来的烈风,燎起地上的沙尘纷纷扬扬迷了视线,如巨浪般横扫而过,而后携卷那片枯叶,飘飘摇摇,直上青空,在云端消失的无影无踪。

仅仅只是一眼,伊索也依然坚定的确认他没有眼花,那叶子上,用龙飞凤舞的阿拉伯文,分明写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阿卜杜勒·拉希德看着忽然愣在原地的伊索,关切的问道。

“不,不,没什么,只是有些难找”伊索随身将先前手中的杂物往地上一放,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随口搪塞着。

“哎,”阿卜杜勒·拉希德把他翻找到的棉絮递给伊索,叹了口气,眉眼间尽是说不清的惆怅。“卡尔先生,以后还是少来吧。”

“怎么?“主人家这话惹得伊索眉头一皱, 倒不是听出来这话里有什么逐客的意思,而他这话也全然没有这个意思,但却依然让伊索觉得有些措手不及的惊愕。

“这年头,不太平啊。”

阿卜杜勒·拉希德又发出一连串的叹息,从那之中伊索听出了无奈,伤感,五味杂陈。

战火在这片土地上肆虐,而他的国家却是一派安居乐业的和谐景象,天上与地下的反差。

和平是会偏心的,他从来不会公平的降临每一个地方。

往军营走的路上,踏破紧伏着地掠过的风沙,伊索好看的眉攒起了结,陷入了沉思。

虽然总是要靠着别人帮助不是什么说来值得骄傲的事,但是不来这里的话他平时入殓用的材料又要从哪里来?信奉死亡的入殓师不希望他的客人们要等太久--即使他们是从那硝烟纷飞的战场上拖回来了的士兵的尸骸,缺了胳膊少了小腿那都是轻伤,而大多的则已经是被空投下来在耳边眼前訇然炸开的炮弹炸的血肉模糊,几乎是辨别不出什么人形了。

参战的士兵一部分来自于英国,从遥远的国度带来了先进的武器与精敏的战略;也有一部分是依照政令在廓尔喀地区招募的雇佣兵,这占据大多数;而后还有一些当地的政府军,不过大多是不起什么作用了。

但不论他们出身哪里,战火的喧嚣让他们集聚在这里,无数年轻的生命,热忱的青春,在这平川茫茫的大漠瀚海,如火一般招摇着怒放着。他们大多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伊索想着,用小刷沾着铁皮皿里面刚刚调和好的铅粉,撸起衣袖在自己的右小臂刷上两笔试了试颜色,皱着眉打量了一番,方才满意地把铅粉盒放到边,还不忘扣上皿盖。

纵使一生苦短,每个生命都有以最庄重的姿态迎接死亡的权利。

伊索去掉皮革两头的蜡封,解下捆住皮革的细麻绳,缓缓的展开段,一头用板石压住,估量着大概需要的长度,取了个刻度用刀裁了下来。这板石与刀也不是一般的板石与刀,这两样东西是伊索第一次去阿卜杜勒·拉希德家中取材料时主人家一并送给他的,起先伊索也是没有注意到这有什么的,便是用胳膊压住拿起解剖刀(2) 就去裁,滑溜溜的皮革几次从他胳膊底下滑脱不说,解剖刀也险些就此作废(3)。而后他不得不感叹主人家是何等的细心。

他伏在尸体上,用解剖刀挑出伤口里的石砾,用小刷细细的扫去那狰狞的外翻着已经有些腐烂的皮肉上沾着的沙尘,开始将裁好皮革缝到一位死者的脸上,来掩盖住了爆破留下的可布的伤口。虽然已经为他清理过身上的血污与沙砾,但是却依旧不可避免的弄上了一些脏东西,没过多久他原本干净洁白的手套上便浸透了红紫的发黑的血,但是他并没有在意,他的注意力是全部落在他的脸上,就仿佛是精雕细琢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每位死者都是入殓师手下绝妙的艺术品。

“如果被告知四十天后将要死去,你是否也会像这样安然的为你自己描绘遗容?。”

一个清朗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伴着脚步落在沙地上发出悉悉窣窣的声响。他走近伊索,而后站定,逆着营帐内昏黄的灯光,在棺木上埋下一片阴影。

伊索微微一蹙眉,被打扰的不悦尽数展现,他啧了一声,头也不抬,手上的工作也没有停下,对于这个贸然打扰的人不予理睬。

帐子里的灯实在是有些暗,所以伊索平时在工作时还会再额外点盏灯放在尸体附近,那人掩住了灯光并不会对他的工作产生什么太大影响,但是被人盯着工作总是让人觉得不自在。平时也很少会有人愿意到他这里来,他也不愿意随便打断入殓的程序。那尸者脸上的伤口已经被皮革掩盖好,伊索把针上的线挽了个结,留下一截线头,取过解剖刀裁下那多余的线,便要去取先前放在一边的铅粉。

正当他要站起身的时候,自脖颈处传来的冰冷的触感让他的动作一顿,他的身子煞然停住,手一抖,碰倒了放铅粉的铁皮皿,那些近似于肤色的铅粉尽数撒出,混入黄沙中不见了踪迹。

伊索气得哑然,却奈何不敢动弹。如果他没有认错,那是一把刀,刀刃直逼向他脆弱的脖颈。他甚至没有听到刀锋划过半空撕裂空气的声音,而刀却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似乎还能够感受到刀刃中凝聚着的威慑力。

这时他只有一只手支在地上,身体所有的重量全靠着这一个支点支持,不过多久那手臂就撑着酸痛发麻了,带动着支撑不住的身体微微颤抖。

大概是把他的发抖理解为出于恐惧,身后的人道出一声轻笑,嗤声中满含着轻蔑的嘲讽,而却没有将刀移开的意思。

“说白了你还是怕死,又何必装得这么淡然?

无礼之徒,伊索在心里骂道,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而后,那只手终究是支撑不住了,他身子向右边侧,顺势个打滚,避免了直接与尸体来一个亲密的拥抱的结果,最终仰面躺在了一旁的沙地上。

直到这时他才有机会好好看看刚才架在自己脖子上威慑自己的利器,一把通体漆黑的波斯弯刀,只有浅浅的一截埋在沙土中,却不倒,隐隐间似乎能感知到灵力在其中的起伏涌动。当那人把刀拔出来时,那破土而出之际訇然爆发出的磅礴气势,凌厉的刀风竟有那么一瞬间让伊索看得愣了,他又挥手,那把波斯弯刀便化为一梭星屑,悄然消散。

他单膝屈膝跪下,颇为好奇的打量着地上的人。墨色与靛青色,一双眸子中平淡如深潭,波澜不惊,而另一双眸子中闪烁着冰冷的流光,犹如陨落的星昃。目光交接,便再难移开。

天使,还是恶魔?面前的人绝美的面容让伊索惊叹不绝,那是他从未见过,甚至未管想象过的美。

他伏下身来,拾起那片不知何时飘落到伊索耳旁的枯叶,嘴中低声喃喃念到一句咒语,那枯叶上泛起一道幽紫色的光,随着光的消失,伊索的名字浮现在叶面上。

这时伊索才得以仔细观察这片曾与他擦身而过的枯叶,那叶子呈现着衰老干厄的赭红色,暗金色的纹脉一根根一缕缕清晰可辨,而叶子上竟泛着幽幽的金色光辉,犹若镀上鎏金,全然没有枯死的叶片那种一触即碎脆弱。

“我再问一遍,如果你知道四十天后你就会死去,你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淡然。”

简直是顶着天使的容貌而说着恶魔的话,伊索坐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将口罩拉到下巴,露出他清秀的面庞,昂起头, 正迎上那人那冰冷得足以刺透一切甲胄的目光,全然无畏。

“我信奉死亡,又怎么会畏惧死亡。”

“哦?”他一挑眉,发出了一个代表疑惑的音节,眼底掠过一丝讶异的光,不待他再说什么,伊索率先抢过发言权。

“你倒才是奇怪,从先前就说我四十天后就会死什么的,这话又要怎么说?”

“原谅我的失礼,”他说道,“吾名为亚兹拉尔,司掌万物生死的天使。”

“而这片叶子,即是你通向死亡国度的路。”

树叶的陨落即代表着你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结,它是提前四十天敲响的丧钟,只可惜那些将死的人是听不到这悠扬的旋律。

伊索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也没有再说别的话。他爬起身来,捡起半截陷入沙土的铁皮皿,那里面的铅粉已经撒的一点不剩。伊索摁了摁太阳穴,露出颇为头疼的神情。旋即便转身走向他放箱子的小矮桌,拨开箱子上的搭扣锁,取出几个瓶瓶罐罐便要重新开始配置铅粉。

他的一举一动就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只留下身后的亚兹拉尔一副惊异的神情。

迎接过无数生命的死亡,亚兹拉尔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将死的生命产生的分外浓厚的兴趣,而他绝未想到的是这份兴趣在他此后的四十天里愈发的泛滥而不可收拾。

(1)穆斯林经名,意为引路人之仆。

(2)入殓师入殓的时候,遇到被入殓者骨头破碎等情况时是要先用解剖刀割破皮肉把碎骨头挖出来然后用木头,陶等物质代替填充进去。

(3)皮雕艺术切割皮革是要用专用的刀,好理解一点就像是刻橡皮章子不能用普通的小刀而是要用专门的刀。



【中章】

【生而无畏,战至终章。】

除了那个不和谐的夜晚,十几天来伊索的生活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亚兹拉尔不会在白天随意出现在军营里,而晚上即使是来,也是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去,甚至会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伊索彻夜未眠,只为为死者描绘最美的妆容。

绝大多数时候伊索都是陶醉于自己的工作中,根本不知道亚兹拉尔是何时来到又何时离开。

他能记得的,是有几次醒来已经是日上三更头,他仍窝在小床上,厚实的棉被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被角被小心的掖在里面,这样便断绝冷风灌入被子的最后的可能性。

而他明明记得前一夜他是在为尸体入殓的,或许是他迷迷糊糊地竟趴在尸体上睡着了?

直到有一天他再一次发现自己在床上醒来时,他忽然意识到,是谁在这么做。

他整理了一下睡了一晚衣服上被压出来的褶皱,踩上鞋,揉着朦胧的睡眼,撩开帐帘。天边那燃烧着的红云与一泻万顷璀璨的金光宣告他睡醒的时刻。

我是睡了多久,伊索闷闷的想着。

“嘿,卡尔!”

伊索顺着呼声扭过头去,先是看到了一只手在几米之外的帐篷后冲他招呼,紧接着,一个带着兜帽的脑袋窜入他的视线,伊索不假思考便一眼辨出此人。

奈布·萨贝达,英国政府从廓尔喀地区招募的几万雇佣兵中的一个。

伊索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军营里,比起那些英国士兵,奈布的个头要比他们矮上一截,身材也很难用魁梧这个词来形容。他见到奈布的时候他正半拽半扛的拖着另一个士兵往营地里走。那个士兵大概是在刚才的战斗中伤了右脚,跛着脚一腐一拐的挪着,正在奈布耳边小声鸣咽着什么,不待他说完一句便被奈布一声暴喝打断。

“给我闭嘴,哼哼唧唧的你是个娘们?”

他的眉头紧缩,眼角中还残存这厮杀过后的未消的戾气,一双祖母绿色的眸子雄气如鹰,又狠厉似狼,那之中透射出的寒光就如同那出了名的廓尔喀军刀,刀锋一即出鞘,便势不可挡。

那个士兵要比奈布高出一头,让身高不如他的奈布架着他怎么看怎么别扭,似乎那可怜的小身板随时都有可能被压塌。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奈布坚持着把他带回了营地,小心的将他安置在一片空地上坐好,便飞奔着大喊着招呼来医生,在听到医生给他检查伤口时他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又抱着臂站在帐子外骂骂咧咧,而他骂出的话却不是说什么败家玩意而是猜测他是受了多重的伤能让他疼得叫出这种不似人声的鬼叫。

而有几次奈布带回来的伤员伤得太重,军医们已是无力回天,便叫伊索等他们死了就让他带去处置。

伊索永远忘不了他和奈布一起把伤兵的尸体抬到他的帐子时,奈布眼里那愤恨交参的眼神,如烈火般熊熊燎原。

奈布又使劲挥了挥手,确保伊索是在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便打个手势让他在这里等他一下,转身快步跑回他自己的营帐,不久又一路小跑的跑回来,一直跑到伊索的帐子前才停下,手里拎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纸杯子。他努了努嘴,将其中一个纸杯子递给伊索。

“接着杯底,小心烫手。”

“这是什么?”伊索接过纸杯,看了一眼杯子里的液体,晶莹澄黄的色泽犹如琥珀,在夕阳的余晖下熠闪着金光,眼睛里满是疑惑。他凑近了嗅了嗅,直待浓郁的茶香灌满他的鼻腔,方才醒觉。

“你哪儿来的茶叶?

“你应该问你们那些厨师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为什么军粮里还有茶包(1)。我一开始还当是调味包差点就着面包一起吃下去。”

奈布就是这个样子,在战场上是冲锋陷阵的勇猛战士,严于军令,于敌残忍。而退下战场后便像个邻家的兄弟,说出来那话简直就和个自儿时便结交的“损友”一模一样。伊索被他这话惊得一噎,险些失手让纸杯从手中掉下去。

奈布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他拎着杯子在伊索的帐篷旁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空地,席地坐下,伸手拍了拍一旁的地面示意伊索坐他到身边来。

伊索有些扰豫,但最终还是选择照做。

“啊啊,今晚是平安夜来着。”奈布说着,将视线投向远天,如血的残阳躲在几缕乌紫的云后,向天地间泼洒他最后的光芒,竟显得有些凄凉与萧条。

“说实在的,其实按照我们那里的习惯,今天是要喝酒的,不论什么年龄都可以喝,不过这里没有酒,就只能拿茶凑合一下咯。”

伊索低头看着手中的茶,他用围巾在上面缠过一圈,既让它捂在手中不会那么烫手,又避免了茶会在沙漠傍晚的急剧降温中迅速变冷

“说到酒的话,毕竟过平安夜嘛,我喜欢我妈妈的酒,以前在村子里,别人家办宴的时候去喝过别人家的酒,之前跟着这帮英国佬满世界乱跑的时候也喝过不少外地酒,但是都比不上她酿的,喝了十多年都不觉得腻。“他有些沉醉的眯起眼,舔了舔干得裂开嘴唇,似乎母亲的酒此刻就在他的嘴旁,连原本弥散在空气中烧焦烤糊人肉的刺鼻气味此刻在他间来都是母亲一揭开酒坛那立刻散放出的酒曲香。他看着伊索一脸迷惑的神色,又摆摆手解释道

“啊啊,不要在意我的年龄,廓尔喀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可以喝酒的。”

“我还记得啊,我十四岁的时候。那年不知怎么的,河里的鱼死了好多,庄稼也收得少,有好多的地都颗粒无收。我有几天都看见村头的大伯在他的田里哭,一边噪一边锤着地,那些长不了籽的穗子就散了一地。“奈布说道这里,摇头叹了口气“那年圣诞也是过于寒酸,好不容易捕了条鱼,却连一起下锅的豆腐都换不起。也许我能够接受那个悲惨的日子是圣诞节这个事实的原因,就是我妈妈的酒吧。”

奈布说着,一仰脖,那已经冷了一半的茶便一口送入咽喉。那不是什么好茶,甚至连好字都沾不上边,入口如苦碱般苦涩难耐,他咂咂嘴,苦觉惹得他的表情瞬间扭曲,他伸出舌,嗓子闷着发出一声呻吟。又假装这两个杯子里都是酒,用已经空了纸杯和伊索碰了个杯,然后晃了晃还隐隐冒着热气的杯子,仿佛这样就能凭空变出酒,他那心心念念的母亲的家醅。

他说了很多,伊索一直在安静的听着,渐渐地连他手中的茶都忘记了,而茶的余温仍留在围巾上。

他们在冥冥的薄暮中坐下,直待银色的月华铺满大地,在两人的头上身上勾勒着银边,长风吹散了乌云,皎白的盘月高挂天穹,奈布仰头,伸手比划着取了个框,将月亮套入框中。

“卡尔,如果我能回得去的话,我想再喝我妈妈酿的酒。”

“如果回不去呢?”伊索不假思索的便脱口蹦出这样一句话,但是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这分明是在咒人!

所幸奈布并不在意,他一跃而起,也不顾坐了一屁股的土,振臂将纸杯用力朝空一抛,大喊出声。

“回不去的话,那就轰轰烈烈的战死吧!”

轰轰烈烈的战死……

奈布的话还在他的耳边萦绕不去,竟让伊索静不下心来,他有些恼的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事物先暂且抛到脑后,继续着手上缝补的活,却在又一次被奈布的声音打断思绪后,不慎失手让针尖刺破了食指的指腹。

“怎么了,看你心不在焉的。”

这是伊索第一次意识到亚兹拉尔在整夜整夜的陪伴着他而他居然耐心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伊索工作,连他不曾理会都毫不介意。

他放下针线,正要去处理伤口。亚兹拉尔起身走到他身旁,伏下身来,捉住他的右手,吮去他指尖的血。这一动作惹得伊索一惊,耳根竟不由得泛起一抹樱红。他微低着头,垂下的刘海掩去他眸中的流光。

“还有几天?”

“十天。”

“是吗。”

伊索说着,心里居然有点小小的失落,很显然亚兹拉尔并不是第一夜在这里彻夜守护,但是伊索没有想到他居然迟钝到这般地步。

“还在想奈布的话吗?”

一句话戳破了困扰了伊索一晚的烦恼,他倔强的摇了摇头,而后又沮丧的把头埋得更低了。

“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吗?”

也许人们对沙漠的刻板印象只有那白日里的热如蒸笼,却不知夜里的沙漠会冷若冰窖。刺骨的寒风横扫广漠,粒粒细沙如星屑般闪烁,映照着天幕上高悬的明月,明亮如白夜。

他们从军营里悄悄地溜出来,一路向着大漠的深处行进。

伊索把领前围巾裹得更紧了些,风卷起他身后的围巾,轻轻扫过亚兹拉尔的手,他便捉住了这调皮的小家伙,动作轻巧的一套,那围巾便蒙上了伊索的双眼。伊索打算伸手制止,而仍是慢了一拍,抚上脸的手触及到的是蒙住双眼的那起球发糙的布料。

“你干什么?”

“别急,”隔着围巾,亚兹拉尔的手抚摸过伊索的面庞,勾勒着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扣住左手拇指与食指,念到咒语。而后他攥住围巾的一角,迎风一扬,围巾便从伊索的脸上飘落,一端攥在他手中,而另一段飘扬在空中,随风乱舞。

“把眼睛睁开吧。”

顺着他的指令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景象的那一刻,伊索惊得合不拢嘴。

哪里还有什么苍茫大漠,这分明是伦敦最繁华的街道!

他惊愕连话也说不出,而脚拔步便向那里走去。轻盈的雪花在空中跳着优美的华尔兹,悠悠然的飘落肩头,伊索伸出手,那不存在的雪花便落在他掌心,融化了,似乎还留下了凉凉的触感。路边的小店门前挂着灯,明黄色的火芯在玻璃灯罩中摇曳着,投在地上是忽闪忽闪的光。有一个小孩子从伊索身旁跑过去,收到的礼物在他的怀里高高摞起,脖子上系着铃铛随着他欢快的脚步一路落下清脆的叮铃铃。他再往前走着,便到了市中心的广场,每年市政府都会在这里摆上最高大的圣诞树,涂着金粉闪闪发光的彩球和流光闪烁的彩灯把他妆点成今夜最耀眼的明星。市民们三五结群集聚在树下,或者拿着手机与家人或朋友留念着美好的一刻,或者是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愉快的聊着人情长短。伊索走到树下,先前挂在树上的一颗金胡桃滚落到他脚边,悠悠的在地上转了几个来回,不动了。

就仿佛一瞬间穿越了时空,这里就是千里之外繁华的伦敦,真的是正在经历一场雪,那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

他转过头去,亚兹拉尔正驻足在不远处,眼里噙着笑意望着他。而这时他也不再是那一副紫肤黑发,顶着两个花纹繁复的恶魔角的死亡天使,他化妆成一位金发白肤的日耳曼美青年,而不变的是他绝世的容颜与眉宇间流露出的傲然气质。

他向伊索敞开怀,伊索笑着,踏着地上薄薄的积雪,飞奔入他的怀抱。

“谢谢。”


(1)英国人的恶癖好,往军粮里放茶包的习惯其实是源于英国人对于下午茶的热爱,而且这一习惯在英国有着颇为悠久的历史。



【下章.】

【我信奉死亡,所以我无畏于去迎接死亡。】

伊索还记得,母亲拥抱死神的那一天,他伏在棺木旁,和一位入殓师,那个后来收养他教授他手艺的人起,那个夜晚。

“死亡并不可怕,那只是一场救赎,一场最纯彻的救赎。”

那个入殓师说着,将铅粉敷到他母亲的脸上。可爱的粉色掩去她原本已经僵硬的肌肤显现出那种渗人的青灰色,小刷勾勒过的地方仿佛再次注入了生命,那细嫩的脸庞泛着生动的光泽,丰润的樱唇翘起好看的唇形,诱感着他想要吻上去。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母亲在世时那样生活的美,甚至是那素雅的妆容使得她更为的鲜活,动人,如初夏的甚薇,在晨露中再度煥发。入验师的妆具描摹着他母亲的容颜,淡化了时光留在她脸上的沧桑,将她最本真的美更透彻的展现出来。

那时的母亲,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似乎如果他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那么她就会睁开她惺忪的双眼,墨绿色的眸子里盈满着温柔的笑意,抬起她的手,抚摸着伊索的小脑袋,对他说道:"早安,我的小伊索。”

伊索伸出手,捻起母亲额侧垂下的一缕黑发,摩娑着。这是他第一次与死亡比肩相邻,紧挨着去感受他。

那位入殓师的手是极巧的,不过多久便为他的母亲化好了妆。他家里是无力承担付给这位入殓师的工资,甚至是为她准备一口棺材的钱都拿不出,他也并不在意,依然是按照最好的标准为她入验,甚至帮着伊索垫付了一部分的棺材钱。

“死亡值得人去敬重。”

那个人收他为学徒,带他来到他坐落于伦敦街头的一家殡仪馆,交给他他的所有:手艺,职业,还有信仰。

腐朽的木花散发着迷人的幽香,伴随着的是化学药剂刺鼻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昏暗狭局的小房间里,重复着度过每一天,时间的细沙流过漏斗的狭管处,簌簌的落下,堆成沙丘,也许他手上的茧子都要比他记得清楚的多。

自远远的天边传来一阵喧嚣,隐隐约约的能辨认出来那是枪声,打断了他在回忆的汪洋里的肆意徜徉。

回忆里的他在伦敦的街头,而现实里的他在大漠的军营。

伊索侧卧在小床上,抱着膝屈起腿。他忽然觉得莫名的冷,不是天寒地冻那种肌肤的冷,而是源于内心的,刺透心扉的寒冷。他缩了缩身子,企图以此来缓解这种寒冷。

他望向地面,那个阳光可以从帐帘间的缝隙偷偷溜进来的地方,没有光,外面的天还是一片漆黑。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他阖上眼,静静的想着,随即又睁开眼睛,目光死死的落在那处沙地上,无声的等待,黎明的第一缕清光方透入帐篷,他便要迫不及待的拉开被子,翻身下床。

他趟进壕沟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曙光伏在远远的地平线上,在他身后剪出长长的影子,最终没入战壕的阴影里。战壕的土垒被硝烟和火药熏成了黑色,似乎仔细辨认来还有斑驳的血迹。远远的天边吹起了悠扬嘹亮军号,冻风凛凛扬起了一缕乌黑的浓烟。

清晨的天还很冷,风绕过他的鼻翼,把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张口哈出的气瞬息间化为白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眼睛里失了神采,不知所以然的沿着沟走着,直到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他脚下绊了他一个跟跄,他才回过神来,伏下身子,捞起那个东西,抽出自己的手帕擤去那上面层层的污垢。

他的动作很认真,就仿佛在那时擦脸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是一个士兵的头,是被爆炸生生的从原本的身体上扯下来的,还留着他死去时那恐惧的神情。伊索端详着他擦干净的脸庞,他大概也只是二十出头,或许还不够二十岁,但是他已经死了,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伊索忽然很想找到那个原本属于他的身体,将他们再度拼接回一起。


“卡尔,卡尔!”

伊索还在壕沟里,拨开那些炸得稀烂的血肉,翻过一具又一具尸体,试图找到那具与他怀中的头颅相配的身体,直到那叫声已经显现出有些不耐烦了方才扭过头去,望向那声音的来源。

奈布正岔开腿蹲在壕垒上,一只手伸给伊索将他从沟里拉出来,皱着眉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没什么,照常工作而已。”伊索轻描淡写的回过他的问题,而视线却一刻未曾离开那颗头,在脑海中想象着他所归属的身体会是怎么个样子。“倒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赶紧回去!”奈布的语气忽得变冷,眉宇间的神色也凝重了几分。而后他啧了一声,吃痛的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敲了敲经历了昨夜搏命的厮杀后酸痛的关节。“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打回来,你赶紧回去,快点!”

在听到“又字的时候伊索的眉心攒了一下,短暂的疑惑后又闪过一丝惊愕,最终归为一贯的淡然。“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的枪声……”

不待伊索说完,奈布便抢一步拽过他的手腕便要把他强行拖回营地。“没时间和你解释,总之你给我回去,这儿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那你呢?”

“我?”奈布的动作一顿,旋即又摇摇头,继续拽着伊索往军营方向走去。背对着他的伊索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来听得他发出一声嗤笑。

“我能怎么办,干我们雇佣兵这一行的就是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就会死,也许连尸体都找不全。所以我也没必要在乎什么,死就死吧,全力以赴的战斗然后不留遗憾就够了…等等,卡尔!”

伊索挣脱了他的手,沿着壕垒,朝向反方向,不顾一切地跑去。清晨的冷风刮过他通红的鼻尖,蹿满他的鼻腔,吹起他的围巾在空中猎猎作响,随他的脚步扬起一片沙土。他像是着了魔一般,跑着,跑着,一路狂奔未歇,竟让身后的奈布都觉的追得有些吃力,暗自咋舌这看似瘦弱的入殓师怎会有这样好的体能。

他跑过很远的距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他的脚步没有停下。他的围巾不知在何时已经被风携卷而走,手中却依然紧紧的攥着那颗头颅的头发不放开,那头发上尚存着未擦拭干净的血和泥,染脏了伊索的手套。

他最终跑到战壕的制高点,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水汽一呼出口即在空气中冷凝,化为一片茫茫的白雾,散开在空气中。站在高处,开阔的视野使整个战场尽收于他眼底。战壕中纵横排挞着数量惊人的尸体,那些都是死于昨夜的夜袭中的士兵。他们的面容已经炸得模糊,已经很难辨认谁是谁人,但是伊索明白,他们都是一样的,青年芳华。

“卡尔,呼……呼……”经历了昨夜突如其来的厮杀的奈布本就已经身心俱疲,这时不加休息又跑过这样一段更是让他累的脱力,最后的几步甚至有些踉跄。他扶着伊索的肩,费力的支着身子,两人嘴中吐出的白雾汇在一起,成了一层云。

伊索捧起他怀里的头,细细的端详着。那个士兵的脸上还留有着他被炸得身首异处时的惊恐,瞪大的眼睛和长大的嘴将他的恐惧表达的彻底。他又转过头来,看着已经缓过气来的奈布。退下战场的雇佣兵也只是个普通的邻家男孩,他的嘴角又一次他平时那副随意而张扬的笑容,温暖的如同日光,融动雪水,即使他明白他的结局也是会如此。

“生而无畏,战至终章,就是这么说的吧。”

伊索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之中蕴含着释然解脱的快感。

那笑容并没有在他的唇上逗留太久,子弹出膛一声尖锐的爆鸣窜如他的耳朵,伊索的双眸陡然睁大。

一颗子弹正在奈布的身后,叫嚣着冲他袭来。

“小心背……!”

然而那子弹划破长空的呼啸抢先一步,掩盖过了他那还扼在喉咙里未能完全发出的呼声。但是与此同时伊索的脚步要比枪声更先一步,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扳过奈布的肩,不待奈布反应过来,伊索已经将他扑倒在地。拥作一团的两人从高高的坡地上滚了下去,而子弹早已随着遁入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撕裂地血肉模糊,贯穿了伊索的心脏,在沙坡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虬折的鬼画符。

也许在几个小时前他曾经迷茫过,甚至有些害怕这一刻的到来,但是此刻,他心中名为畏惧的阴霾一扫而空,微明的日光如同自天国飘落的花瓣,在薄雾中为他点亮一盏明灯,点亮了他的信仰。

他信奉死亡,又何必畏惧死亡!

内脏的碎片和鲜血从伊索的口中涌出,染红了奈布的衣前襟。


长风勾勒着他的面容,扬起他缀满星华的长袍,细细的沙抚过他的面庞,拢入他的黑发,亚兹拉尔一路踏破乱舞的风沙,逆风前行。

写着伊索姓名的枯叶凭空飘落,在风中打了几个转,最终落入亚兹拉尔手中。

仿佛是穿越了时空一般,他的步伐伴随着闪耀的银星砂,最终停在了伊索身旁。他单膝屈膝跪下,一手抚摸着伊索已经失了血色的脸庞,另一只手托起伊索的手,亲吻着。尽管那上面满是血污,血污上又粘着许多沙砾,

但他的唇依然落满了他每一寸肌肤。

掌心的温度催醒了伊索,他本已经是要永远的阖上眼,任由自己的意识随着血液的消逝而飘散离去,而此刻,尽管血已经流进了他的眼睛,刺痛着模糊了视线,他又挣扎着睁开眼,只为再看一眼那绝美的面容。

他咧开嘴,呛了血后沙哑的嗓音带着笑。

“亚兹拉尔……”

“我来接你了,伊索。”

亚兹拉尔攥紧伊索的手,他那空灵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伊索耳畔回响。

“随我走吧。”



【终章.】

【天作棋盘星作子,大漠瀚海沙无边。】

“我死了吗?”

“也许,是吧。”

苍茫大漠,怒号的风掀起黄沙漫漫,掩去了那过往的痕迹。漆黑的天幕犹若黑色的丝绒,一轮白月卧与其中,静逸的月华倾满这茫茫广漠。

伊洛·贺拉玛(1) 老人轻轻推开了门,伴着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声呻吟跨出房门,迎着月光,徜徉在这已经沦为空城的小镇,在身后街道上留下一串晶亮发光的脚印。

他是最后一个从镇子里撤走的人。他生于斯,长于斯,如果可以,他希望这里亦然是他最后的归宿。

他抚摸着那熟悉的土墙,熟悉的房椽,往昔镇子里熙熙攘攘的音容笑貌已成为永恒,悄然浮现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他走着,走着,然后停下来,打量这窄巷口那一截被炸毁的土墙。

在那个地方,他遇到了那个异国的入验师,伊索卡尔,用身体帮他挡下爆炸的余波的伤害的人。

多年后他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常年的劳作让他粗糙的手上满是老茧。他用那双手扶上那粗糙的墙面,那时伊索磕破额头流下的血在土墙上留下的一片殷红,似乎还隐约可辨。

他叹了口气,原本被风吹得干涩的眼睛中不知何时已经盈满了泪,淌过岁月在他脸上留过的千沟万壑。

他曾经向无数的人讲起过这位入验师的故事,而此后他想继续讲给更多的人去听。

踏过殿阶,踱步过长廊,感受这万千生灵在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吸簌簌作响。倾落的日光,如流水般抚过生命树的每一片叶,让生命的光华绚烂的绽放,落在地下是片片铺开的光帕。伊索抚摸着这棵与世界年龄持衡的神树,指腹摩娑着树皮,细细的感受着那记录沧桑的纹理。

这是他生前一度幻想过的,死亡的国度,那么这里,生命之树,便是这个世界尽头了。

晶莹的蝶落在他的肩头,化为闪烁着的星屑,为他披上层莹蓝的薄纱,朦胧的不真实,竟让亚兹拉尔看得痴了。

这是亚兹拉尔的私心,让他在死后免去了灵魂消散的结局,依然保留着他生前的模样与记忆。

其实有过那么一瞬间,亚兹拉尔产生了一种自心底的懊恼,他没有目睹他的小入殓师的一生,那是他心底的魔盒,留给他太多的未知,引诱着让他抑制不住的好奇。

而直到他将死之时他才有幸与他相遇,四十天,倒也不算是遗憾了。

升空的焰火,从下面看是扁的还是圆的?那是初尝云雨的少年对爱情的懵懂,而此刻他也想要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不过他也无需疑惑了,去质疑场最纯粹的爱情有什么意义?

(1)穆斯林经名,意为善良者之徒,伊洛·贺拉玛即是前文阿卜杜勒·拉希德的小儿子。


【完.】


事后叨叨:《升空的焰火,从下面看是扁的还是圆的》是一部日/本电影的名字,听打上火花听上瘾后就去看了,请允许我为摄殓的美好爱情打上火花!

2019-10-02  /  244热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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